2015年2月2日 星期一

邦妮與克勞德——給 疏影 ◎廖偉棠


邦妮與克勞德——給 疏影 ◎廖偉棠

 將有一個陌生人的夢來替我們記下
 剎那星斗般的彈孔,還有
 林林總總被偷汽車的型號、愛的
 汽缸數量——我們最終的速度。

 前進,在一家家非法進入的房子裡
 我們是法外之徒,黑油漏出,中午
 我聽見水壺在廚房爆炸了。
 它流出夏天的銀河,火花
 擦過,輪子捲起北美荒野一條條
 無人收拾的公路——槍,抵著你咽喉。

 斑鳩、驚起、斑卓琴伴舞,
 邦妮與克勞德在我們的黑襯衣下
 兀自跳他們阿拉巴馬月光之舞。
 死之舞——當我們年輕,我戴著單面眼鏡

 貼你耳邊說:「一起過一種
 瘋狂的生活吧?」將有一個陌生人的夢
 來替我們記下,當我們年輕
 那時,世界包圍了我們:槍聲如雨,

 我們不打算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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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偉棠

  一九七五年出生於廣東,後遷徙香港,並曾在北京生活五年,現暫居香港大嶼山島,四出遊歷。全職作家,兼職攝影師、攝影雜誌《CAN》主編、文學雜誌《今天》詩歌編輯。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香港中文文學獎;台灣的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及創世紀詩獎。曾出版詩集《永夜》﹑《隨著魚們下沉》﹑《花園的角落,或角落的花園》、《手風琴裏的浪遊》、《波希米亞行路謠》、《苦天使》、《少年游》、《黑雨將至》、《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攝影及雜文集《波希米亞中國》(合著)、《我們從此撤離,只留下光》、《衣錦夜行》,攝影集《孤獨的中國》、《巴黎無題劇照》,小說集《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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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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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邦妮與克萊德(此為較常見的翻譯,與詩中略有不同), 1930年代橫行過美國的鴛鴦大盜,在事件發生後30年也就被好萊塢不客氣地改編成了電影。台灣譯名為《我倆沒有明天》。此詩據說是呼應電影而生。用詩寫觀影感受可以嗎?當然可以。要看過電影才能看這首詩嗎?不需要。這首詩的美感即使沒看過電影也能完整感受,這是詩人的強悍之處。而只要此詩作為獨立詩作的功能成立,之後看過電影的讀者再回來看此詩則更可能拉出不同的層次,這就都是後續的延伸加分了。

  「將有一個陌生人的夢來替我們記下」,可能是指電影,亦可能意指這故事流傳的後續效應,讓它走進了更多無關此事的人們,無論清醒或睡著的夢裡。鴛鴦大盜,愛是唯一的驅力,促使兩人在美國橫跨荒漠的州際公路上狂奔。漫漫長路與人生,公路電影的基本隱喻。詩裡用一群意象在荒漠公路上造出了一條銀河。爆炸、火花、愛、鮮血與死亡之舞。為何人們對於罪案題材的需求總是源源不絕?一季接著一季的罪案偵查電影如《哈利波特》的黑魔法防禦課。我們以防禦黑暗為名,卻也忍不住頻頻窺探黑暗的本體,在這日常世界裡撕開的縫隙,與縫隙裡的人性。當你在一條荒涼長路上駕車前進,當你與世界為敵,那樣的你會變成什麼樣呢?你與身旁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呢?愛會變成什麼樣呢?我們總是忍不住好奇地去想那些我們很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幹的事,並藉由想像短暫地逃脫。

  畢竟,多少總是會有這樣的時刻,當有個聲音在旁耳語:「一起過一種/瘋狂的生活吧?」多數的人會笑一笑,搖搖頭,回到自己的生活裡;也有人再回不去,從此亡命。而罪案電影就是前者窺探後者的想像記錄,等著這些亡命之徒的路荊棘滿佈,甚至在詩裡,描繪了一個更精準的處境:「那時,世界包圍了我們:槍聲如雨,」

  但是,「我們不打算逃走。」

  在槍聲如雨的處境裡,若有個人能與你背靠著背,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愛情?那是稍縱即逝的,在下一刻兩人或許就死在一起。而我們坐在安全之地看著這些花火一閃而滅,感嘆之餘,也會忍不住問起:若是我,會有那個與我背靠著背的人嗎?

  然後,就如花火般短暫地,稍稍羨慕起這個即使與世界為敵,仍不打算逃走的「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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