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31日 星期四

喇嘛轉世 ◎楊牧


[利文祺專欄 ▍利利歷險記]
 
喇嘛轉世 ◎楊牧
 
(一個西藏活佛在舊金山圓寂。若干年後
人們發現他已經轉世,在西班牙。)
 
他們到處找我,從喀什米爾
出發,沿那恆河東南走
在烈日下風雨中穿過鄉野
村莊,出入河曲和山阿
 
然後他們分取兩個方向
一支渡過伊洛瓦底江,恓惶
向東,渡過薩爾溫江和媚公河
在寺廟前寶塔後到處搜索
 
另外一支跨過印度半島
繞過烽火裏的阿富汗
忍耐著飢餓,疲勞,和錯誤
於是他們進入古老的加利利
 
當他們托缽走進古老的加利利
準備順路探訪幼年耶穌的故居
忽然石橋那轟然一聲
是恐怖份子引發報復的炸彈
 
這對他們太離奇了,血腥
和暴力,這個從來不見於
他們的經籍。可是他們不知道
當東行那一支正好也到了高句麗
 
催淚彈裏鴿子紛紛飛起,武裝部隊
包圍之下,只見一個青年學生
澆油向自己,並且點火
大呼一聲跳下,曳著濃煙烈焰
 
和尚大批出動,在廣場上
輪流演講。然則他們出加利利
拾當年東方三博士的舊路
在霜露的黑夜裏找不到那顆星
 
他們恭謹地坐在車上,不太交談
兼程到海邊,買舟沿另外
一則神話故事到岸,阿歐洲
舉目都是無花果,哪裏去尋找?
 
夜裏他們分頭靜坐。旅舍外
虛無的巴爾幹半島在喧鬧
葡萄酒流注如鮮血。他們開會
決定先行北上,到寒帶試試看
 
可是他們不知道,當時另一支
已經在東京轉機飛越了
太平洋,又過境北美洲進入了
想起來有點可能的墨西哥
 
他們換穿夏布黃袈裟
僱了一輛驢車,探訪無數個
小鎮,人們一逕彈著吉他
重複唱那「安答路西亞——」
 
海風吹打他們尋覓的眼,這樣
一路經過許多小小狹長的國度
天上偶爾出現幾架直升機
切,切,切碎了安答路西亞
 
幸好他們這一支只到
波羅的海就商量回頭,雖然
不免在黑森林迷了路
總算開春以前踽踽走到摩洛哥
 
他們席地沮喪,不知道下一站
哪裏是好?向東是意大利(阿門)
向西是西班牙(阿門),教堂鐘
處處徹響,哪裏找得到我?
 
非洲?說不定我們轉世的法王
出在非洲剛果:密宗黑教小喇嘛!
他們起身拍拍灰塵,當下決定
候船渡海遄赴直布羅陀
 
這一天他們走了一百多里
心懸遙遠的剛果,他們聽到
毛騾的蹄聲在地平線外回響
吉他多情地伴隨著他們伴隨著
 
有人在無花果樹下悠悠歌唱:
「安答路西亞——」吉他多情地
劃過乾燥的平原。「跟我來
跟我來到安答路西亞」
 
他們從岔路走出去,百合花
開遍了金黃的山崗和丘陵
麻雀搶飛起落,地鼠在旱田裏
奔竄。我輕輕呼道,對著風:
 
「我在格拉拿達——
將那些前世末了的信物帶來
我的金冠,法杖,念珠,袈裟
帶來格拉拿達・安答路西亞」
 
這時另外那一支已經繞過
智利的末端,他們也聽到我的輕呼
「我在格拉拿達。」他們左右看海:
「格拉拿達?啊——安答路西亞」
 
來吧來吧,來到安答路西亞
找我找我在遙遠的格拉拿達
讓我們歌頌永恆的格拉拿達
一朵金花開在安答路西亞
 
來吧來吧,來到安答路西亞
找我找我在遙遠的格拉拿達
讓我們讚美無窮的格拉拿達
一首新歌唱老了安答路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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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來源:Flicker|君宇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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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喇嘛轉世〉相當有企圖心,因其包含各類的文化傳統,如藏傳佛教、基督教,以及涵蓋複雜的政治議題,融合成超越歷史與地理限制的作品。分析詩時,我們需使用康德、與德希達的「世界主義」之觀點。在康德作品〈朝向世界主義〉,康德宣稱「個人與國家應被視為人類宇宙國度的公民」(322),即是,所有理性之人,不管其種族,將是「目的王國」(kingdom of Ends)的成員,一種平等、自決構成的聯邦。在當代思潮中,特別在目睹猶太屠殺、難民潮、宗教衝突、政治庇護、九一一攻擊後,德希達以「好客」的角度闡述「世界主義」。他提出的基本問題即是:「如何接待陌生人,展現我們的好客?德希達受過受列維納斯的「他者」概念所影響,提出「彌賽亞」的意象,認為應以無條件的方式迎接,甚至主客易位,使主人成為其人質,如英文「主人」(host)與「人質」(hostage)的曖昧性。
 
詩歌涵蓋許多問題與典故,值得我們深思。第一個問題是楊牧所說的安那其(anarchy)如何可能?這樣的安那其,沒有爭端、武器、以及征服,或許如康德的世界主義。因此,我們看到〈喇嘛轉世〉中,兩派和尚越過亞洲、歐洲、美洲、非洲,並看見了爭端,如第三節的可能隱射1979年開始的蘇聯—阿富汗戰爭,第四節的恐怖份子,第六節的南韓學運、學生自焚,第七節的宗教式微、信仰不在,第九節的巴爾幹危機,第十二節隱射南美洲游擊。這些既有信仰、政治之衝突,以及國家暴力與人民之壓迫,目睹這些慘狀的和尚選擇拘謹的繼續尋找喇嘛,對於他們,彷彿喇嘛才是唯一的救贖,在這最壞的時刻。
 
第二個問題,緊繫著最後一節,則為何是格拉拿達?其原因源於羅爾卡,在西班牙內戰被法西斯主義的國民軍殺害。楊牧在早期致羅爾卡的詩歌〈禁忌的遊戲〉,除了愛情、革命、迫害、死亡之主題,亦發展出安那其的概念。在〈禁忌的遊戲後記〉,他認為:「格拉拿達廣張的草原世界可以變成為我自己深藏方寸中的小天地」,並且該詩集乃為「我對於精神生命的突破,還是堅持著,期待著」。或許楊牧的期待亦反映在〈喇嘛轉世〉,將喇嘛在最後一節彰顯,並呼求和尚到此,「永恆」、「無窮」的格拉拿達。
 
承接了前兩個問題,第三個終極、也是最關鍵的問題,則是為何和尚能聽到呼召?回到德希達的好客理論,我們知道,倘若不以開闊的心,像迎接彌賽亞的心境悅納異己,接納外邦人,這世界將會不斷的衝突、戰爭、暴力、死亡,這也是楊牧的〈喇嘛轉世〉為何描繪了這麼多的當今議題,背後直指的幾乎以列維納斯式的道德問題,即是如何與「他者」(the Other)相處。然而,這首詩,我認為最關鍵的,乃是第十五節的密宗黑教小喇嘛之可能。詩中的「黑教」不僅是藏傳宗教一支,亦暗喻喇嘛可能的膚色為黑,人種來自於非洲。當他們體認到這樣「不可能」的「可能實現」,並喜悅地接納了,決心追隨,彷彿主客易位,「我」作為自己的「主人」成為「他者」的人質,將自我交了出去。而這樣的「他者」具有無限可能,可能為妓女、孤兒、乞丐,甚至是一直受到壓迫的黑人,在他們的臉上可以見到那無限的「他者」。而當和尚願意接納那無限的可能,他們也彷彿聽見了歌聲,那神秘的沉默音樂,不是透過耳朵,乃透過心靈。這時密契經驗,他們得到啟示,知曉終點將在那永恆之地,格拉拿達。
 
楊牧這首詩展現了世界的真實、殘酷之面,但也試圖建立他的世界主義。他認為,我們要如同詩中的和尚,找到我們的「彌賽亞」(或「喇嘛」),這樣的「彌賽亞」不是宗教所謂的上帝,而是能夠悅納異己,並實踐它。
 
註:第十三節的「摩洛哥」(在非洲)為楊牧誤植,正確應為「摩納哥」(在歐洲)。根據詩,和尚在此節尚在歐洲,因此為南歐的摩納哥,在十五節才藉由直布羅陀航向非洲。

2016年3月30日 星期三

妹妹們 ◎阿布


妹妹們 ◎阿布
 
第一個妹妹只有五個月大
她擁有的一切是枯竭的奶水
以及HIV(+)的媽媽
這個生下她的世界
擠不出一點希望給她

然後是一對雙胞胎
有著捲捲的頭髮
喜歡穿一樣的衣服,手牽手
上同一所小學與教堂
直到壞人如牧師說過的故事
把長釘子釘入她們的身體裡
她不懂得哭,想起十字架上的耶穌
耶穌沒有做錯事
我也沒有做錯事
可是為什麼那麼痛?

某些妹妹運氣不錯
有比較白的皮膚
以及充滿氣球的大院子
她今年九歲
剛辦完生日派對,在大門口
送走一群跟她一樣白的小朋友
黑人管家在收拾餐桌
沒有大人講過
為什麼垃圾桶裡的蛋糕
會有人那麼珍惜地拿走

那晚睡前,妹妹們閉上眼睛
祈禱上帝能看見她
她們太黑了,是夜的眼淚
碎在天使飛過
卻忘記留下祝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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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阿布,1986年生,台中一中、長庚大學畢業;服役於史瓦濟蘭醫療團,現為一般科醫師。著有詩集《Déjà vu似曾相識》、《Jamais vu 似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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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來源:Flicker|Quinn Dombrows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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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木河谷賞析
 
  此詩以〈妹妹們〉為題,標使出了在某個範圍內的相仿年紀與身分,應該同樣純真無邪,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生命和遭遇。
  
  第一段的妹妹只有「枯竭的奶水」、「以及HIV(+)的媽媽」。五個月大的生命,她毫無能夠選擇自己降生與否的權利,生活、甚至只是生存,對她來說幾乎毫無可能,這個世界對其太殘忍,即使生下了她,卻再也「擠不出一點希望給她」。
 
  第二段的妹妹們,被描繪以無辜的形象,聯繫上了「十字架上的耶穌」,誰都沒有做錯事,卻遭致不好的事情,被壞人的長釘子釘入身體,她們甚至「不懂得哭」,只有不解的困惑:為什麼那麼痛?這樣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即使是多麼虔誠向神祈禱,生命的磨難仍然發生,可能還將要持續進行。
   
  第三段的妹妹和前兩段的妹妹不同,「比較白的皮膚」暗喻了他和前面的妹妹們來自不同的種族國家。這個皮膚比較白的妹妹擁有優渥的生活、生日派對、充滿氣球的院子,她不用在意已丟入垃圾桶裡的蛋糕,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那麼珍惜地拿走」,因為「沒有大人講過」,這詩句頗值得玩味。也許對於這些大人而言,這些事情跟他們本身無關,因此並不重要?也或許,連他們也並不明白,何以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存在著種種如此巨大差異,並且使人無能為力。
 
  本詩如同只是描寫已被接受的事實般平靜,卻又激烈地如同控訴、如同最深沉的呼求。人類或許終究是生而不能平等的,無論膚色、種族、國家,然而總有某些最幽微的角落需要被看見與照亮。詩的力量,某些層面來說即是在此,替某些事物發聲作證,使觀者更能對眼前所處,看似平凡無奇世界,多一些不同以往的視角,以及關懷。  

2016年3月29日 星期二

好好 ◎林季鋼


好好 ◎林季鋼
 
好好吃
好好睡
惡意的夢
只有在晚上出現
明天的陽光一定同樣善良
善良如你
一個好好的人
一個人
也要好好
 
好好笑
得知最悲傷的事
或者好好大哭一場
如果生病
就要好好吃藥
病毒是唯一一個進入你以後
再也不會離開你的
好好跟著
好好相處
到目的地之前還有一大段路
 
好好擁抱迎面而來的人
擦肩而過的
好好道別
坦然面對自己真的無能為力
接受別人的心意
好好收著
 
好好愛人
好好對待整個宇宙
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才能明白
活著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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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季鋼,網路詩人,自介「我愛你,這便是我身為生物最可悲的向性。」
有部落格〈我們都是自投浩劫的人,只求餘生。〉http://macacasapiens.blogspo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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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來源:cocoparisienne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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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L賞析
 
  好好是一種對於生命狀態的期許,首段寫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好好的人」,然而好好的人,究竟指的是什麼呢?我想無非是把自己定錨在一個「穩丟的狀態」,這個穩定的狀態包括:即使是自己一個人,也得要好好的。
 
  但既然是期許,那麼也就代表著,詩裡頭的「我」,其實並不好。
  
  第二段寫到「病毒是唯一一個進入你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的/好好跟著/好好相處/到目的地之前還有一大段路」,我將病毒解讀為一種會在身上停留許久的負面狀態,可能指的是悲傷,或者是某一種持續在心裡的傷痛。詩人並沒有言說到底是何物,但「病毒」必然是會讓自己不好的。
 
  以一個永久不好的自己,去期望自己至少能夠去「好好」地做一些事情,比如擁抱、道別,坦然面對自己的無助,坦然面對別人對自己的愛,並且努力去愛,愛自己也愛別人,努力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如此那個不好的我,也就會好起來了。
 

2016年3月28日 星期一

復活節,一九一六 ◎ 葉慈 著/楊牧 翻譯




[利文祺專欄 ▍利利歷險記]

復活節,一九一六 ◎ 葉慈 著/楊牧 翻譯

我曾經日暮時分與他們相聚
個個帶着表情鮮明的面容
來自灰撲撲的十八世紀屋宇
那些櫃檯和桌几之間。
我和他們點頭示意,
或交換一些禮貌,無關宏旨的語言,
或者逡巡停留,並且說說
禮貌,無關宏旨的話,
並且預先想妥如何編一則
嘲謔的故事或一段訕笑
取悅於習慣飲食的館肆中
與我一起圍火的同伴,
我了然於胸明白,他們和我
無不生息於穿戴綵衣的國度:
這一切都變了,完全變了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那女子的白日已經
在無知的親善意念裏耗盡,
夜晚消磨於論究,終於
使聲音轉趨尖銳刺耳。
天下何曾有過比她更甜的
聲音,從前當她年輕
而美麗,策馬追逐一羣獵犬?
這個人一向主持學校教習,
騎的是我們插翼的飛駿;
另外著個是他的好友左右手,
正預備去加入他的陣營;
他最後可能贏取上好令譽,
生性如此敏感的,看得出來,
思維如此前進,動人。
還有這邊這個從前是我想像中
醉漢一個,狂妄愛誇口的混混。
他竟敢對我中心縈繞靠近的
或人做出極端殺傷的冒犯,
然而我的詩還是要提到他;
一樣,他已經辭卸了
這即興喜劇分配給他的角色;
一樣的,輪到他時他就變了,
變化而無遺: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眾心認準了整齊的意向單一
通過夏天,直到冬天彷彿
都寄情於一塊石頭
如何激擾那活活的流水。
大路那邊趕到一匹馬,
騎著,飛鳥從一朵雲往另外
一滾動的雲那方向延伸
一分鐘一分鐘改變着;
流水裏一片雲影
在改變著一分鐘一分鐘改變;
馬蹄滑踐過涯岸,
然後一匹將那流勢擊碎;
長腳赤松雞一一下水,
牝雞對公雞呼叫;
一分鐘一分鐘就這樣活着:
石頭正在這一切的中央。

犧牲太長久以後
人心有可能變成石頭。
啊究竟多久才算足夠?
上天應當怎樣而我們又怎樣
呢喃記誦一些名字,名字,
如母親喚她孩子的名字
當睡眠終於俯臨,擁到
他那一直放縱不羈的四肢。
那何嘗不就是夜晚降臨?
不,不,不是夜晚是死;
難道那不就是無謂的死?
英格蘭或許信心自持
無論對付甚麼事做過或說過。
我們懂他們的夢;知道
他們有夢並且已經死去就夠了;
然則,假如他們是被過多的愛
刺激迷惑一直到死,又當如何?
我將它寫出來以詩的形式——
馬克鐸拿,馬克布萊
康諾里,皮爾斯
此刻以及永久未來,
每當那時當綠衣身上穿着,
都變了,完全變了: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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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來源:cocoparisienne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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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今天是復活節星期一(Easter Monday),是愛爾蘭復活節起義一百週年,我想帶大家讀葉慈的這首詩〈復活節,一九一六〉。一百年前,愛爾蘭共和黨在復活節後,發起了一場暴動,並發表了〈復活節宣言〉,裡面提到愛爾蘭的獨立,以及愛爾蘭屬於愛爾蘭人民,該宣言成為後來獨立的重要里程。然而,英軍的鎮壓卻造成愛爾蘭方面一百多人死亡,許多起義領袖,如皮爾斯(Patrick Pearse)、馬克布萊(John MacBride)、馬克鐸拿Thomas MacDonagh、康諾里(James Connolly)也被處死。葉慈寫這首詩,乃弔念這些愛國之士。

在詩的第一節,葉慈提到在日暮時分的國會遇到的政治家、以及一些酒館的人,詩人點頭,談笑,說些言不及義的笑話。這是愛爾蘭的日常,然而,一切的生活都變了,在這復活節起義之後。因此,第二節詩人描繪自己認識的那些起義人士,其中有位馬克布萊上校,是葉慈所愛慕對象Maud Gonne的丈夫,或許因為嫉妒,詩人描寫他為「醉漢一個,狂妄愛誇口的混混」。在第三節,詩人指出為了使愛爾蘭脫離英國統治,所有的志士意念一致,如同一顆水中之時,水流再怎麼改變,世界再怎麼變化,他們的心依然堅若磐石。在第四節,詩人提到「犧牲太長久以後/人心有可能變成石頭」提示了這些犧牲,使愛爾蘭獨立之心更加堅定。然而,我們該怎麼記誦這些犧牲人民的名字呢?詩人甚至質問,如過在起義之後,英國仍那麼跋扈,難道他們的死是無意義的嗎?葉慈認為,他懂這些人的夢,並且知道他們為了理想而死,這些就足夠了,因此,他想為這些人寫這首詩,將名字一一記上,並且在未來,當每年三月十七號聖派翠克節,也就是愛爾蘭國慶,當換上代表國家的「綠色」時,人們將記得這一次的起義:這是一次可怖、卻又壯美的犧牲。

這首詩由永遠心繫愛爾蘭的台灣詩人楊牧翻譯,或許我們可以回頭想台灣的情況,例如台灣的白色恐怖。當許多台灣知識份子被犧牲時,即便不是我們生長的年代,卻仍然聽到這些故事時,如陳文成事件、陳澄波被槍斃,而激起更大對台灣土地的認同,更在每一次二二八時,在紀念哀悼的同時,也回想起當初那可怖之感。
 

2016年3月27日 星期日

有一個人 ◎李進文


 
寂靜,啊寂靜自陽臺長出枝枒
有一個人變成複葉眺望遠處……
窗外的花瓣和秋天在樹下跳繩
童年,剛剛路過
 
風把教堂的鐘聲敲得香氣四濺
你的名字如雨滴在異國的石板路
櫥窗會吃掉孤獨的鞋音嗎?
你會用髮巾把遠行的家綁緊嗎?
 
在回家和旅行的路上你撞見夢了嗎?
你答應要帶一張金髮碧眼的地圖回來
並且保證不被法國梧桐咬傷
 
入夜前,我們的故事坐在陽臺上
望著遠處一條長長的堤岸在走
海洋彷彿老到無力再摺另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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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進文(1965年3月9日-),台灣高雄市人,台灣著名中生代詩人。曾任職編輯、記者、明日工作室副總經理,現任職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創世紀詩社主編,曾多次獲獎。詩風文柔敦厚,意象飽滿精準。(摘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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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奕辰
攝影來源: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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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小幽賞析
 
〈有一個人〉這首詩,寫出了一種異鄉情懷,然與大多數描繪異國風土的遊記文學不同,李進文把筆力放在處於異地的「人」身上,也就是著重處理感知的主體,而非被感知的客體。
 
本詩透過一些嗅覺、聽覺方面的描述,如「風把教堂的鐘聲敲得香氣四濺」、「櫥窗會吃掉孤獨的鞋音嗎」,使詩作讀起來更顯細膩,很能喚起任何一個讀者的出國記憶,那種「一出機場,光聞空氣就知道不一樣」的感覺。
 
另外一個亮點,大概就是詩中的我所遙想的對象了。這位對象面目不明,只能憑「髮巾」一物推想是個女性。「你會用髮巾把遠行的家綁緊嗎?」一語,好似委婉詢問「你會想起我嗎?」。末段,「入夜前,我們的故事坐在陽臺上」、「望著遠處一條長長的堤岸在走」、「海洋彷彿老到無力再摺另一艘船」等句,暗示讀者:詩裡的主人翁與「她」已認識很久了。往事如跑馬燈,順著遠行之人越渡的大海走過,看似平靜慵懶,實則思念悠長。

2016年3月26日 星期六

施琅發銅山 ◎楊牧 ——《五妃記》未完殘稿之二


 
沈光文:

這個狂風暴雨的日子好像
終於,終於好像進了?或許
也未必。可是易象暸若指掌:
征伐克服的預言,剝復損益
我消彼長。二十二年前
國姓爺血戰熱蘭遮,天意為
大明衣冠保留一塊淨土以完髮生息
那時韃子登基的小皇帝氣宇兀自不明
如今他果斷鷹揚,剛盛猶過乃祖
罷罷,東寧王氣相形之下
卻一代不如一代,蕩然無存
只剩下疲憊,虛妄,和一些血光
在猜忌萎靡中苟延殘喘了
這些,我是看得仔細,淒慘
他們愚昧,驕橫,貪婪
幻想那小皇帝是永遠長不大的
諸如,幻想舊國廣袤將不腐自爛
孰不知施琅早掛婧海將軍印
爲報殺父之仇,歲月悠久
白髮蕭蕭,他不曾一刻或忘
這人是東海蒼龍,意氣足以興風
作浪,懷柔百神於波濤之間
國姓爺後無人能當。「施琅」
他曾經感嘆惋惜:「施琅與我
情同手足,棄我去乃是為父仇
不共戴天;縱使大過在他
疚恨終屬於我。」可憐這一脈
僅存的海上王氣就此幽晦暗淡
而那狂風暴雨的日子難道
就已經到了嗎?雖然
未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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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幽
攝影來源: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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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沈光文為明代忠臣,在永曆年間,為躲避清軍而漂流至台灣,隨後明鄭來台,他也眼見鄭成功的興盛,以及鄭克塽之降清,於康熙年間病逝,葬於今台南善化區。楊牧筆下的沈光文,如〈她預知大難〉所言,是位「深刻思維,擔負著先人的光榮,羞辱」的詩人,並且「洞視天機」,善用比喻。作為能預知天命的詩人,沈光文在〈施琅發銅山〉一段,彷彿「先知」的立場,提到鄭氏政權「一代不如一代,蕩然無存/只剩下疲憊,虛妄,和一些血光/在猜忌萎靡中苟延殘喘了」,並且「愚昧,驕橫,貪婪」,而相對的清朝皇帝卻是「果斷鷹揚,剛盛猶過乃祖」,並揭露施琅的代父報仇,攻打台灣,成為南明覆敗的關鍵。
 
現存的詩劇《五妃記》並不完整,但從殘稿中,可猜測沈光文的角色為旁觀者,能預知未來,並向讀者解釋可能的走向。在現實中,楊牧亦相當在意沈光文的生命,以及作為台灣古典文學代表之重要性。楊牧在2013年獲得紐曼華語文學獎,致詞時,即以沈光文為起頭,描述他輾轉到小島後,其作品對台灣文學的意義:政治變遷、島嶼性、外國殖民、原住民、與詩歌。回顧歷史,台灣文學確實不斷呼應這些主題,楊牧的創作生命亦是。 從仿葉慈的〈航向愛爾蘭〉卻隱含台灣的境遇、〈熱蘭遮城〉的殖民歷史、〈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的省籍問題、〈悲歌為林義雄作〉的國家暴力、到〈失落的指環〉反映台灣總統大選,楊牧的詩歌是在地的,亦是世界的。

2016年3月25日 星期五

意志力練習 ◎魏安邑

意志力練習 ◎魏安邑
 
導師說
誰能不想到粉紅色大象
誰就能讓湯匙彎曲
下課
 
粉紅色大象在門口等我
「好慢喔。」
我牽著粉紅色大象的鼻子回家
粉紅色大象教我做作業
我和粉紅色大象接吻
 
我說導師說要讓湯匙彎曲
就不能想到粉紅色大象
我把粉紅色大象塞進冰箱
 
我口渴了
我把粉紅色大象塞進鞋櫃
我要出門了
我把粉紅色大象塞進浴室
我要洗澡了
我把粉紅色大象塞進棉被
我要睡覺了
 
我睡不著了
粉紅色大象安慰我
但我很生氣
 
導師沒有問我為什麼帶著粉紅色大象
導師說
誰想到粉紅色大象
誰就不能讓湯匙彎曲
下課
 
順帶一提
各位同學
世界上沒有什麼粉紅色大象
 
我看著湯匙裡的我
想著
我不能想到粉紅色大象
 
粉紅色大象也說:
「就是啊,加油喔。我支持你!」
真是一隻
很溫柔的粉紅色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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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安邑
喜歡打電動(最近沉迷於龍族拼圖)和在榻榻米上睡覺,是個普通的上班族。
網路上漂流數百餘首詩作,曾獲第十四屆台北文學獎現代詩首獎、東華大學文學獎現代詩首獎。
 
以上簡介轉自:http://www.taaze.tw/sing.html?pid=11100726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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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奕辰
攝影來源: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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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其實魏安邑給我最鮮明的印象是他寫上班族苦悶心聲的詩,那真是寫得刻骨;但今天倒是想先分享這首可愛的詩,只因為這隻粉紅色大象實在是太過萌萌噠,覺得不分享有點可惜。(順提,他第一次發表這首詩時,表示詩裡每一隻粉紅色大象都是用手打的而非複製貼上,這舉動也是萌萌噠。)
 
  粉紅色大象,google一下關鍵字會發現它可以連接到好幾種意涵,但詩裡所指的應該是其中一種——心理小測試:如果有誰叫你「不要想粉紅色大象」,結果是那隻粉紅色大象就這麼住進你腦袋裡,趕都趕不走。這測試背後的意義是:許多我們常見的拍拍,比如叫某人不要緊張、不要害怕、不要難過⋯⋯這類太過輕薄的安慰很可能都是無效的。叫一個不要緊張的人不要緊張,只會讓他更緊張。跟一個正在憂鬱的人說憂鬱是沒用的,結果只會讓他更憂鬱。
 
  詩裡的粉紅色大象也是,你可以將其連結到任何太過於巨大而暫時無法逃脫的情感——比如悲傷。那個導師就像是溫柔地說著風涼話的朋友——只要克服了這一關,幸福(折彎湯匙)就會到來喔。如果一直想著,幸福就不會到來喔。後來甚至將大象徹底否定——世界上根本就沒什麼粉紅色大象。世界上、才沒有什麼、無法跨越的悲傷。他越是這麼說,那就越是在你身邊徘徊來去。然而不太一樣的是:在「我」經歷了一連串並不成功的嘗試之後,依舊無法折彎湯匙,卻也沒有讓挫敗感到處溢流,反倒收在「我」與粉紅色大象之間一個溫柔的凝望。那就像是一種接受與擁抱,就像是在對粉紅色大象說:好吧,你就暫時待這裡吧。儘管在「導師」的眼中那只是毫無意義的耽溺,但又如何?如果在這一刻,只有粉紅色大象能理解我,那就這樣吧。
 

  人有時是會陷入這樣的時刻,當純然的幸福於你就像用念力折彎湯匙一般的遙遠不可思議,或許不妨轉頭正視那隻在你身旁的粉紅色大象,就像樂樂與憂憂最後的和解。當世界就是這麼操蛋,有些人會叫你忘記,有些人則要你凝視並學習與其共存;我無法輕易斷言哪邊有道理,但或許詩——或者文學——經常是站在粉紅色大象那邊的。在被斷言「想也沒用」、「毫無產值」、「缺乏正向能量」的同時,溫柔地看著你,支持著你。

2016年3月24日 星期四

約會 ◎ 鄒佑昇

[利文祺專欄 ▍利利歷險記]
 
約會 ◎ 鄒佑昇
——能指與所指
 
我過於熱切地握著你的手
隔著玻璃圓桌
成套的瓷器
以及凌亂的茶點
 
我的思緒正在成形
輪廓依稀是這雙緊握的手
 
陽光在你迷惘的眉間閃爍
在你厭煩之前
我盡力討論宇宙的緣起
繁星誕生的空間
 
茶色已經太過暗沉
我更加用心於修辭
半強迫著你穿越烈日
走過懸崖間的鋼索
 
一列螞蟻在碎屑間迂迴前進
熱在透明的桌面流動
杯與壺之間
 
請不要掙脫我的手
即使陷入沉默
沉默也是我想與你一起談論的話題
 
一枝百里香在瓷壺中載浮載沉
你揭開壺口輕輕吹了口氣
香氣在稀薄之前難以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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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來源:Davide Ragusa (@Barn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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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每次提到佑昇的詩,第一句話都想說:「挑戰很高」。在幾首傑出的作品中,這一次我想挑戰對於〈約會〉的闡述。佑昇的情詩中,較著重於自我陳述,對方的模樣總是相對模糊。在第一節,敘述者試圖握著對方,有話向對方說。他的思緒正在成形,也盡力找話題如宇宙誕生,然而敘述者發現,這些修辭話術,像「半強迫著你穿越烈日、走過懸崖間的鋼索」,這句話含義有點模糊,然而我們回到詩的標引「能指與所指」,或許就能明瞭。「能指」(signifier) 為字與讀音,「所指」(signified)則為其代表的概念,然而如同索緒爾認為兩者之間的關係為強加,也就是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連結並非自然形成,有可能會滑失。回到佑昇的詩,對方就像是所指,敘述者想要靠自己所產生的一系列能指,來捕捉對方,強迫對方的顯現,敘述者最後發現這就如同「強迫」。敘述者感受到那情意之間的流動,如「熱在透明的桌面流動」,也發現像是「所指」的對方,終究無法被認識,即將要掙脫敘述者的手而逃逸。敘述者最後說,即便沉默,沒有任何的能指或所指在你我之間流轉,這樣的沉默也是另一種話題,另一種美好。

2016年3月23日 星期三

請小心月台間隙 ◎隱匿

 
 
直到有一天,她從川流不息的馬路上醒來,四周擠滿了圍觀的人群,有人高聲喊著:「把她的安全帽脫下來!」
 
她似乎是從很深、很深的睡眠裡醒來,勉強睜開眼睛,只看見一只落在快車道中間的鞋。那是一只漂亮的高跟鞋,古銅色仿古,帶著一種時間處理過的色澤,在刺眼的陽光裡閃了一下,隨即歸於黯淡。
 
她感覺到非常的疲倦,既沒有看看天空中飛過的鳥,也沒有發生那些像電影倒轉的鏡頭,或者光亮的隧道。她再次轉頭看著她的鞋,有點想伸手去撿,因為如果不穿上鞋的話,是不能去上班的,更何況再躺下去就要遲到了。
 
她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掉落在火車與月台間隙的那一只,當時她最珍愛的金色涼鞋。爸爸抱著僅穿了一只鞋的她,耐心等待火車開走,等到鐵軌再度顯露出來的時候,那只鞋已經被輾壓得變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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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隱匿
寫詩的人/有河book貓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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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Flicker|Claire Cook44, ʺWalking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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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웃賞析
 
這首詩收錄於詩集《足夠的理由》。讀者可以看出這是一則故事,敘述一個發生交通事故的女子,但卻完全不描述事件,只寫出了她的心境。就連她所想的事,都彷彿她是一個局外人,沒有經歷過這場車禍,看著那只發亮的鞋,想著要去上班。然後畫面一轉,帶到她過去掉落的、被輾壓的鞋,那只鞋正是現在的她的映照。
 
以形式而言,這樣的文體一般稱之為散文詩,但擅自這樣分類或許也不是十分恰當,因為就內容而言,它或許更接近小說。若暫且不論它的形式,以詩的眼光來看這篇作品,會發現其中仍是具有詩意的。作者非常細膩的描述了場景、聲音、畫面和光影,讓讀者彷彿可以置身於其中,利用小說的手法完成了一般短詩無法達到的效果,卻仍然保有詩的意境。

2016年3月22日 星期二

少年的海 - 記花蓮七星潭 ◎孫梓評



當虛稱年邁的海
給不出一枚像樣的日落
少年微笑扛起黃昏
奔跑,如一位新批評家
檢視海浪的換韻

他並且已經決定
將在最蔚藍的截角處上船;
那裡有迎接飛碟的侍者
倘若時間的外野手忘了攔截
或許可以
再默允一次略帶鹹味的撒野

暗中,誰的眼睛一亮
潮聲交換嘆息
黑夜解除所有對抗

少年拍掉身上瑣碎的錯字
當虛稱年邁的海
竟隨著他上岸
如一粒犯罪的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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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梓評,1976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著有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女館》。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你不在那兒》、《善遞饅頭》。軍旅劄記《綠色遊牧民族》。以台灣經典文學作品為經緯所寫成的報導文學《飛翔之島》。並為已故版畫家蔡宏達作傳,《打開火盒子》。另有童書與少年小說《花開了》、《爺爺泡的茶》、《星星壞掉了》、《邊邊》等四冊。並與香港插畫家bubi合作圖文書《我愛樹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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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提供:Pixabay|Linlin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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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年輕與老、大海與日落、海與鹽,兩兩相對的工整對比像是色調分明的浮世繪。陽光燦爛有如手繪動畫的開朗意象,彷彿描著黑邊、清晰具體卻又帶著不真實感的漫畫質感。當第一段那樣的微笑奔跑,使用批評家的銳利跟深沈,像是在對照一個富懷舊世靈魂的全新肉體,去檢視一個更古老的海洋,以更年輕清澈的眼睛。
 
用心不在焉的外野手、放蕩的撒野,與飛碟一起跳躍很多層大氣,來到思緒的遠處。鹹是一種記憶的刺激,彷彿大海以無遠弗屆的意向,浸濕受潮各種回憶的深處。最後一次默許一種逃離的念頭。
 
錯字產生一股突兀的幽默,彷彿青澀的少年無可救藥的害羞與防衛,抑或是瑣碎的世間塵埃。少年與錯誤是不協調的,卻因此產生怪誕的塗污美感。海竟然是虛稱,鹽從快樂的撒野變為一粒渺小罪惡的存在,彷彿在白淨無瑕的桌布上,一顆晶瑩剔透的無害粉塵。如同最後的句號一樣無辜。

2016年3月21日 星期一

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許立志

 
 
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他們把它叫作螺絲
我咽下這工業的廢水,失業的訂單
那些低於機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離失所
咽下人行天橋,咽下長滿水鏽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經咽下的現在
都從喉嚨洶湧而出
在祖國的領土上鋪成一首
恥辱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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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許立志(1990—2014)廣東揭陽人,高中畢業后在廣州、中山等地打過工,喜愛文學,尤愛詩歌。作品見於《打工詩人》《打工文學》《特區文學》《深圳特區報》《天津詩人》《新世紀詩典》等,2011年來到深圳,進入富士康公司成為一名流水線工人。2014年10月1日,許立志墜樓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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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Flicker|Logan Ingalls, "Barbed wire in moon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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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本詩我們可以用「咽」這一字當作主要的切入點,藉由嚥下「鐵月亮」、廢水、天橋等等生產線與城市的冰冷物像,達到一個年輕的生命被迫承受痛苦之事。為什麼「咽」字這麼重要呢?我們可以嘗試抽換成其他動作來對比一下;吞、吃、嚼……這些將物品餘口內動作的字都不及「咽」字這麼的「困難」,於語意表達上,「難以下嚥」可以當作這個「咽」字的最佳註解。令人悲傷的是,不管是螺絲或是青春,詩人為了生活都得苦難地吞嚥下去。首段的意象非常簡單,由最小的生產線乃至於浮大的人生,但值得注意的是詩人對於這些意象的描述;鐵做的月亮、長滿水鏽的生活,這些都帶出了詩人在這個環境所隱隱作痛的象徵。
 
  「咽」字還有一個重要的地方,在於帶出詩人再也無法承受生活的例證。本詩的二段,詩人再也堅持不下去了,這些苦痛終於一湧而出,「在祖國的領土上鋪成一首/恥辱的詩」。的確,這些苦難都是詩人寫詩的「養分」,但是這個「養分」真的能茁壯自己嗎?這些「養分」所組成的詩是藥嗎?我想對詩人來說肯定不是的,畢竟這些生活實在是太苦太苦了。這些養分一首一首地組成了詩,但沒有一首能夠好好治癒他,最後詩人吐了出來,並傳達了名為恥辱的訊息給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