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6日 星期三

鄉愁  ◎假牙




 
那年去非洲旅行
他爸爸被獅子吃掉
他媽媽被鱷魚吃掉
他弟弟被黑豹吃掉
他妹妹被蟒蛇吃掉
 
現在每逢想家
他就去參觀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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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假牙(1962-2063)
 
《我的青春小鳥》詩集橫空出世,讓不世出的假牙被視為一夜間從石頭爆出來的文壇奇葩。查實假牙花非花,若要將之比喻為植物,那喬木會更為貼切──他在混沌初開時寫了一個劇本,獲得該年的台灣優良劇本獎。他在青春期寫了一篇散文,獲得馬來西亞星洲日報的花踪文學首獎。其後他開始以數量堪比恆河系沙子的不同筆名,寫過小小說和遊記,雜誌專欄,以及仍然在寫的影評(因筆名每個禮拜不同,搞到編輯須以「寄自倫敦」為標記方便作業)。直至前中年期,他才公開與詩纏綿半生的地下情,並許他跟詩的結晶品一個合法名份,世人此時才得知,假牙有鳥,名青春。
 
假牙現在在倫敦敦倫,偶爾在電影院睡覺。
 
假牙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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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旅臺小子
攝影來源:
Wikimedia Common | Madrid Zoo.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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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在網路上流傳甚廣。結構簡單,卻暗藏了令人無法輕易轉睛的設計。對我而言,那設計的核心是「殘暴」。第一段的非洲,四種吃人猛獸與四個被吃的家人,詩裡的「非洲」是宛如古典冒險小說裡的黑暗大陸那般充滿未知危險的大地。他去非洲旅行,陷入這麽一塊廣闊無邊的殘暴結構裡,父母弟妹都消失了;第二段卻驟然一轉,想家時,他就去參觀動物園。在殘暴失落之後的注視,造成了張力的主要來源:當他看著這群猛獸,他心裡在想什麼呢?這個注視本身又可能意味著什麼?
 
  這場景好似在說一種翻轉:曾被猛獸追殺的他,看著這些猛獸被關進籠子裡,而他在籠外安全地看著,這角色的翻轉好似彰顯了某種正義?然而讓我們再看看詩題〈鄉愁〉。詩裡明確地說了:他會看著這些野獸的原因是因為想家。想家時,卻只能注視這群猛獸,這或許才是最令人無法釋懷的點。
 
  所謂鄉愁必然跟土地關聯。然而非洲這塊對我們相對遙遠陌生的地方卻是詩中唯一提及的土地。那麼就直觀地把詩裡的「他」理解為非洲的居民如何?那也是一種簡單的理解方法。但我們不妨試著將「非洲」的意義更推而廣之:黑暗的、充滿猛獸的大陸,某種龐大而殘暴、會讓人被吃掉的結構,降臨在家鄉的土地。突然間,故土變成了異鄉,熟悉的人們一個個消失在猛獸的嘴裡,直到多年之後懷鄉,卻只能看見動物園裡,或許是猛獸的後代,而家人的遺骨卻早已遺落在不知哪塊陌生的土壤,這樣的敘述,讓你聯想到什麼呢?
 
  對我而言,那就像看到每一塊土地上都會發生的那些殘酷殺戮。殺戮是一時的鮮血淋漓,可怕的事情卻不止於此。之後還會有相應而來的壓抑、抹消與遺忘,直到當你想家時,能看的卻只剩下猛獸留下的後代,儘管看似被關在籠子裡,但你很清楚他們是會吃人的,他們就那麼吃過人的。儘管會不斷有人出來爭論:猛獸也是不得已的啊,現在不用擔心啦,你看他們現在不都被好好地關在籠子裡嗎?何況被吃的人也沒那麼多嘛,難道不是被吃的人自己該死嗎?
 

  似曾相識嗎?那就是我們才剛度過的節日呢。我想詩人也不太可能是盯著台灣的節日寫這首詩,只能說每塊土地上都有類似的故事。而假牙用看似簡單甚至有些戲謔的語言指認了這樣的殘暴,末段再做個漂亮的翻轉,便把抹消與壓抑,與上述導致的抹消與遺忘之後被迫陷入的荒謬處境凝縮在短短的句子裡,這是這首詩特別撼動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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