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0日 星期四

聞弦 ◎楊佳嫻



聞弦 ◎楊佳嫻

 
月色自起音綻裂
舊瓦霜雪,詩人們尚未寫完
便一一融去
滿山燈燭都滅了
唯有我,秉螢火而立
 
影無風而搖,樹木彼此纏綿
你以指腹滑過世界的胸肋
沉浮呼吸之際是否
意象如露水紛紛
墜下,如電光
懸空倒飛
 
你知道的,那等待千年
橫亙於時光核心的聽眾席上
我從不曾投入輪迴
 
琴音拔高震顫,陡降,觸地而起
遠遠地,我跟著你涉過焰與冰的中央
在波濤蕩漾的時代
我卻無能跨越永恆的門檻
替你拍去琴盒上的泥沙
  
落葉與離人同舟
最後揮手的,是你
還是隔音於歷史外的我?
 
註:唐人盧綸〈河口逢江州朱道士因聽琴〉
「盧山道士夜攜琴,映月相逢辨語音;
隱坐霜中談一弄,滿船商客有歸心。」
 
--
 
◎作者簡介
 
楊佳嫻,一九七八年出生,台灣高雄人,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學士,國立台灣大學中文所碩士,國立台灣大學中文所博士,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著有詩集《屏息的文明》、《少女維特》、《金烏》等。
 
--
 
美術設計:陳又瑄
攝影來源:CC0|SplitShire
 
--
 
◎小編R Shu賞析
 
有一些詩,要先讀了註,才知道它在供三小。楊佳嫻的〈聞弦〉就屬這種,讀了註你才知道,它是齣穿越劇。
作者想像唐人盧綸聽琴的情況,把它用新詩描摹出來,並想像自己得到時光機,成為一位跨世紀的旁觀者,像幽魂一樣,佇立現場。
 
第一段用自然景色烘托琴音,營造蕭瑟、嚴肅的氛圍。月色綻裂是因為琴音,屋瓦上的霜雪也因琴音融化,甚至滿山熒熒的燭火(都像鬼片一樣)因為琴音而熄滅。(大概等於馬友友上臺要開始演奏了,觀眾都要靜下來的意思。)
 
第二段描述彈琴者的姿態、神色、演奏時心中意象紛飛的樣貌。用「世界的胸肋」,比喻古琴,擬形,也擬琴音營造出的宏闊氣勢。「沉浮呼吸」,讓小編我聯想到每次看表驗,臺上演奏者都搖頭晃腦的樣子,古代的超強演奏者,彈起琴大概也是一樣投入吧。「意象如露水紛紛/墜下,如電光/懸空倒飛」看得出來這段的琴音所承載的意象,是像暴雨中的閃電或噴飛的火光,那樣快速起落、瞬間閃暴的繽紛狀況。除了演奏者,聽者心裡,可能也因為有所共鳴,而意象紛飛,像跑馬燈一樣旋轉不停。(馬友友開拉了,他激動的搖頭晃腦,台下聽眾也因為琴音感動,腦海裡回憶的片段一直跑出來。)
 
第三段說明「我」,在千年後的現代,因為一首唐詩進入了那樣的想像,成為盧山道士當晚演奏的聽眾之一,但卻因為千年的阻隔,顯得有些抽離。千年過去,當晚聽琴的、彈琴的、寫詩的,都死了,只有詩中的「我」還在這裡,活著。
 
第四段一開始,拔高震顫,陡降,觸地而起」將琴音具象化,寫得像魁地奇賽的金探子,(或是9月颱風夜還硬要降落的長榮航空)。「我」透過詩,感受到了當夜的感動,他知曉彈琴的道士,也許經歷過一翻波折,才能夠彈出感動滿船商客的曲子。但「我」卻無法伸出穿越千年的手,為道士拍拍,無法告訴他「我知道你受苦了」,或是向他說一句「我懂你」。
 
滿船商客終究只是聽者,感動完了,他們仍然得繼續原本的航程。但道士演奏完收了琴,卻得獨自面對那讓他傷神不已,讓他「琴」窮而後工的經歷,最後一個與這樣的傷感道別的,究竟是千年後的「我」,還是那個實際經歷的道士「你」?
 
這首詩最厲害的地方,在於詩中的「我」,在歷史的想像與讀唐詩現在中,自由出入。我說了這是出穿越劇,庸才的導演就會把劇分兩個視窗,左邊播現在、右邊播過去。但天才的導演像楊佳嫻,讓詩中的主角, 在同樣的鏡頭下,流暢的在過去與現在之間,自由穿梭。
 
另外,關於文學中的穿越這件事,其實多的是。柯裕棻《浮生草‧沉靜的讀者》,有一段說得很好:「閱讀是奇特的活動,他既使人瞬間回到當下的自己,它也使人瞬間離開當下的處境。......他(閱讀者)聚精會神看著紙頁,他其實看見他方;他坐在這裡,但其實人在他方。又或者,他其實沒有看著他方,他也沒有在他處,他在自己裡面。 閱讀者是一個向內凹陷的黑洞,能量向內凝煉。他自成一個星系,他看似沉靜,但是他經歷無人知曉的重力、光芒和爆炸。」雖然柯裕棻的描述聽起來跟觀落音有87%像(誤),但是閱讀就是台時光機,小編由衷希望大家都會操作,而且在心情煩躁慌亂的時候,都能好好應用。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