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觸電 ◎鄭聿

觸電 ◎鄭聿
 
如果我開始相信
渾著的憂鬱
也能慢慢沉澱
夜空慢慢下著
漸大的雨
發出漸大的聲音
那可能是愛嗎
你觸碰了我
就像閃電打進我腹中
瞬逝的光而暗
那是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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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他,想成為更少的人。
 
果實、車窗、鈍器……皆為他的時間意象,攀附流轉其上的痕跡就像我們持續積累的病痛、呼吸與夢,一如詩句堆疊,堅韌而極簡是他的慣用語式,字句如刀滲入紙心,相互堆擠作用之後,剩下的即是某種永恆。
 
生於高雄鳥松,住在台北永和。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任職出版社編輯。曾獲台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著有詩集《玩具刀》、《玻璃》。
 
想成為更少的人,他說。
 
他是鄭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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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紀姵妏
攝影來源:Flickr c.c.|Honeyhouse 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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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觸電〉以第一人稱敘事,寫「我」經歷過某個瞬間(觸電),開始詢問、懷疑是否為「愛」的過程。其中最有意思的是鄭聿以雨和飢餓的意象焊接,詩的發展漸次地從假設「如果我開始相信.....」到疑問「那可能是愛嗎」的過程,最後將這樣的感受定調「那是餓」。

我們亦可發現,這首詩在形式上(僅11行,短)與意義上(寫瞬間之感)都是指向閃電的。試想閃電如何形成?是詩寫道:從當「我」相信憂鬱得以沈澱才開始。憂鬱通常是烏雲的象徵,之後便形成了;而後漸次大雨來襲,漸大的雨聲便是閃電的前奏了。
 
而「那可能是愛嗎/你碰觸了我」寫的是一種愛的直覺,我們在此知道「閃電/你」是一體的——「就像閃電打進我腹中/瞬逝的光而暗/那是餓」這裡的「你」碰觸到「我」的愛既是閃電,也是餓——瞬間的短暫又強烈的感受,鄭聿寫的正是這樣具體的觸電瞬間。

2016年12月30日 星期五

流星雨 ◎鯨向海

流星雨 ◎鯨向海
 
命運偶爾會夢幻地
飛來千百顆流星
卻只留下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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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鯨向海(1976年9月15日-),本名林志光,台灣詩人、精神科醫師。畢業於長庚大學醫學系。
鯨向海是90年代末崛起於田寮別業、山抹微雲等BBS站的學生寫手,曾以「南山抹北田寮」點出「BBS詩史」的概念,及其對新生代詩人的影響,楊佳嫻也是其中之一。
鯨向海以書寫自身之事為本位,詩中不乏俏皮、歡樂、搞怪等成分,少用艱深典故,擅於在俗常用語當中組裝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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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又瑄
攝影來源:Flickr c.c.|Channone Arif ,依照CC分享(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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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陳宅賞析
 
最近很火紅的電影《你的名字》大家看了嗎?當這篇賞析刊出來的時候,台灣想必也已經上映一段時間了,這是個敘述因為某彗星經過地球,加上少女與少年在睡夢中偶爾會交換靈魂所發生的種種故事,看完這部電影後,我很直覺地想到這首詩(當然流星和彗星是截然不同的現象),以下部分可能有雷,還請斟酌閱讀!
 
作者在第一段提到了命運,而我們該如何解釋這個命運呢?人的一生有如天上的繁星,數顆與你比鄰,偶爾也如流星般錯身,你卻也永遠不識得他,「飛來千百顆流星/卻只留下一片焦土」,這千百顆流星有如我們生命周遭所發生的種種事物,也許難以捉摸,也許稍縱即逝,然而錯過了就徒留痕跡,有如焦土一般,總是烙印在心裏的地表中。
 
記得你的名字電影中一個相當大的轉折點,便是瀧發現三葉早就因為彗星的碎片撞擊地表的緣故而身亡,只留下一大塊痕跡,和被湖水所淹沒的隕石坑,而瀧最後成功地救了三葉,我們是不是也同樣可以相信,那千百顆的流星中,不會全部都成為焦土,總有能聽見你心底願望的那一顆呢?

2016年12月29日 星期四

不流淚配方——給Joy ◎李雲顥

不流淚配方——給Joy ◎李雲顥
 
如果你在夢裡不小心睡著了
從另一個夢墜入更深的夢
像是自人間走入更遠的人間
時間的陰影連天使都覆蓋
雨下起了小刀
挾泥帶沙
侵蝕所有的歌與畫
我將為你清洗
所有的複雜
所有的複雜
以不流淚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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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雲顥
1985年生,天蠍座。實習小說家和實習詩人。時常感受到極端的情緒,在狂喜和大悲之間來回游走。屬聖也屬魔,愛醜也愛美。是瘋子也是神經病,既老成又幼稚,合為一矛盾卻統一的二極體。
曾獲吳濁流文藝獎、台北文學獎,作品入選萬事達卡情詩大賞、幼獅文藝「Youth Show」;小說曾獲磺溪文學獎,作品入選印刻文學「超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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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Flickr c.c.|Kurtis Garbutt (https://www.flickr.com/photos/kjgarbutt/5584451801 ),原圖加上文字、logo,依照CC分享(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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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旅臺小子】賞析
 
不曉得,Joy後來如何了?是否在接收了不流淚配方後,一切安好呢?還是其實他/她根本就沒接收這配方,繼續流淚?
 
我不知道。
 
我們在現實中想像它——可能是未來、憧憬,卻不小心墜入其中,距離現實越來越遠。這一切都是「時間」的作用:以為花了多少時間就可以達到夢想、以為花了多少時間就可以獨立自由、以為花了多少時間就可以原諒自己...... 最終,被時間給覆蓋,連最後能夠求助的天使也給覆蓋,還有歌與畫。而「你」賜予我的「不流淚」配方,又是如何面對這一切呢?
 
不流淚,把剩下的力氣洗去「所有的複雜」,把所有的都變成簡單。唯有如此,「你」才會撐得住那「雨下起了小刀/挾泥帶沙」,從一層一層的睡夢中甦醒。
 
或者,就別醒了。

2016年12月28日 星期三

嘛嘛克 ◎鄭羽倫

嘛嘛克 ◎鄭羽倫
 
台南的街燈群起卻各自不說話。
 
夜色已非。夜本該是習慣性的、周而復始的
一通電話就立即動身的,同時也正消失的
——必須學會的一種疏離。我自海洋一跨
便失去了拉茶,拉走的正是時光而
時光予我,是何等形式的錯落:
我不會同時失去整碟椰漿飯。我可以擁有蛋
我不會擁有叁巴。
 
十一月,沒有什麼比暖冬更冷。嘛嘛克成為一種
即將失而復得的渴望。Maggi goreng、Telur mata、
煎餅、炸雞、足球與蟑螂。漸漸在生命中組成的架構
竟已於高空崩解。落下的碎片拼湊
難道破餅重圓的幻想?這是何曾有過的虛無感
我彷佛路中的街燈已被孤立成分割的左右為難
整個十一月
為何不能模仿過去的十一個月,成為
麵條可以擁有的長度,成為
可以擁有麵條的長度。
 
那些關於生命與未來的遐想即可炸裂開來。對於過去
只能視為一種屬於我們屬於嘛嘛克的鏈接——可以下載
並與之多少個屬於假日的時光。他媽的又是時光。
沒有什麼可以修補與延長。我們不在這裡初遇
我們再在這裡相遇
拉茶予我怎能再是最廉價的飲料?一拉
就是長形的光束。我們會不會被拉回同一個玻璃杯
再衍生泡沫?
 
始終擁有泡沫。
 
十二月。漸漸地離世界更近。得到的會是什麼?
我即將墜入思考史裡不可越獄的魔咒
一紙學士文憑與嘛嘛克的若即若離再到
徹底分離。我得到的會是什麼?
聽說氣溫會一直下降。隨時十位數會離開個位數
翻炒的美機麵會離開鍋
這是否只是一個週期?
 
面對冬天,我依舊夏天般騎著腳車
在沒有雪的公路徘徊,尋找擁有嘛嘛克的夜晚
尋覓人潮,以及那些組成生命的身影
沒想到我竟已一點一點的撕開星空
這是大家都下了班的夜晚,不會再是
下了課的月光
 
至於一月,我把思念的月光堆積,換來了熟悉的日光
回到嘛嘛克與拉茶與泡沫,彷彿回到階段式的起源
Wifi還在,只是密碼換了。
 
× 2016年第一屆海鷗青年文學獎新詩組首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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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羽倫,1993年生,畢業於居鑾中華中學,現於拉曼大學就讀生物科技系三年級。喜歡寫詩,越短越喜歡。更崇尚文學給予的自由。作品散見於《馬華文學》與《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曾獲花踪文學獎(新秀組)、海鷗青年文學獎、台灣X19全球華文詩獎、宗教文學獎,馬來西亞花踪文學獎、大專文學獎、理大文學獎、遊川短詩獎、南大微型小說獎等等,即將出版個人詩集《如果時間尚未磨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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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旅臺小子
攝影來源:Wikimedia | Teh_tarik_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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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旅臺小子】賞析
 
如果你對阿牛所唱的「mamak檔」不陌生的話,詩題的「嘛嘛克」即是mamak的音譯,原是指淡米爾裔穆斯林,後來指稱他們所經營的飲食檔,多為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營業。對於馬來西亞的大學生來說,它無疑是半夜飢餓的好去處、喝茶聊天的好地方。詩所寫的時空是十一月至隔年一月於異鄉台南想念家鄉的「嘛嘛克」。
 
(來聽歌 https://youtu.be/BKi9pnLAm20 )
 
從詩中開展出來的是那些大學時光,尤其是那些在「嘛嘛克」的夜晚。「拉茶」是嘛嘛克最具象徵的元素,詩人以「拉茶」拉出過去的時光:「拉走的正是時光而/時光予我,是何等形式的錯落」。這樣的「錯落」蔓延開來的是一種渴望:「Maggi goreng、Telur mata、/煎餅、炸雞、足球與蟑螂。」
 
(幹,蟑螂不能吃啦!想它是要幹嘛?)
 
詩人這一連串「關於生命與未來的遐想」是以嘛嘛克作為開始,也是嘛嘛克作為結束:始終擁有泡沫,拉茶和時光亦是。會破、幻滅。「十二月。漸漸地離世界更近。」或許,更近的是會離開鍋的美機麵——即將畢業的時刻,老闆們又愛又恨的新鮮「肝」炒。於是追尋、尋覓,那些嘛嘛克的夜晚,卻「是大家都下了班的夜晚,不會再是/下了課的月光」。結束了,那些大學時候的嘛嘛克。
 
(哎呀,詩人最喜歡「追」和「找」。)
 
「Wifi還在,只是密碼換了。」,嘛嘛克亦是,「畢業了」。

2016年12月27日 星期二

教育你的孩子 ◎林蔚昀

教育你的孩子 ◎林蔚昀 
 
教育你的孩子
不要讓他在十一點以後看電視
那是屬於成人的領域
兒童不宜
你的孩子該從小學會
什麼該看 什麼不該看
什麼話可以說 什麼話不能亂說
教育你的孩子
 
不要讓他輸在起跑點上
為了訓練他的身心 你可以教他吞火吞劍吞農藥
你可以學孟母 把家搬到只有補習班的街上
綠草茵茵 鄰居守望相助
沒有妓女遊民屠戶 也絕對沒有狗大便
 
你的孩子
應該從小知道什麼是階級
什麼是競爭力
他必須學會和幼稚園的美語老師說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和家裡的菲傭說Give me that or I’ll tell my Mom
他必須目光遠大
知道在爬山時從不停下來休息的人和沿途看花看草的兩人之間
他必須選擇哪一個
 
你不必擔心你的孩子是否會過勞死
是否會變成肝功能衰竭的白骨精
醫藥每天在進步
科技每天在進步
人類的平均壽命越來越長
你的孩子必須賺夠給你
給他自己 以及給下一代的退休金
 
如果你的孩子因此而反抗
出現自律神經失調 憂鬱症
那一定是網路媒體社會學校的錯
(在你那一代根本沒有這些問題)
你已竭盡所能 以身作則
也許你不是完美的
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你都是為了他好
一定要讓他了解
你是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你是愛他 關心他的
他雖然不必下跪叩謝
至少也該心存感激
發揮你的愛心 無所不用其極
如果有必要 你還可以去跳樓
一定會讓你的孩子痛哭流涕
浪子回頭
 
如果盡了一切的努力
他仍是一塊頑石
你也只有認了
把問題交給社會局
同時去上教堂 靈修 吃齋
(幫他和你自己積點陰德)
教育不了你的孩子
至少你還可以教育一下
那個你心裡
一直長不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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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蔚昀
 
  1982 年生,臺北人。多年來致力在華語界推廣波蘭文學,於2013 年獲得波蘭文化部頒發波蘭文化功勳獎章,是首位獲得此項殊榮的臺灣人。著有《我媽媽的寄生蟲》,譯有《鱷魚街》、《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1957-2012》、《黑色的歌》等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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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旅臺小子
攝影來源:Pixabay | HolgersFotograf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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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林蔚昀〈教育你的孩子〉選自《平平詩集》,全詩以反諷的口吻,寫出「教育」在台灣的種種荒謬現象。
 
本詩首先討論成人世界與孩子分野的奇怪假象,並點出應該教孩子把弱勢者的存在視為「假的」,因為家長認為孩子「他必須目光遠大」。一旦孩子當踏上職場,孩子們再也不會輕易過勞死了,除了因為科技醫藥進步死不了,因為孩子有重責大任:「你的孩子必須賺夠給你/給他自己 以及給下一代的退休金」。以上種種都是基於父母「愛」他,倘若他反抗了,家長「如果有必要 你還可以去跳樓/一定會讓你的孩子痛哭流涕/浪子回頭」。全詩的尾聲把情況推到極端,但卻重省了教育的本質:在教育孩子之前,我們是否有必要先教育自己?
 
這首詩的寫作關懷可呼應近日由林蔚昀翻譯的,波蘭兒童人權之父雅努什.柯札克(Janusz Korczak)的作品《如何愛孩子》,這本書用了許多案例討論「教育與愛」的種種問題。柯札克在書裡並沒有提出真正「如何」教孩子的指南,因為每個孩子的獨特性使得教育孩子沒有標準答案,而必須在與孩子的互動當中學習。我認為〈教育你的孩子〉可以作為警詩,因為教育並無那麼理所當然,家長必須重新思考自己的價值觀——「至少你還可以教育一下/那個你心裡/一直長不大的自己」。

2016年12月26日 星期一

水妖 ◎楊牧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水妖 ◎楊牧
  
假如過去絕對衍生現在:
海潮近乎無聲,相對
起落。我看到單人臨界
旋舞,為了進入現在
於未來,俯視眩目的五色石
以預言的形狀自右手指尖垂點處
折射九十度延長至無限,啊水妖
我看到白浪回流的時候多層次的
閃光磨過細沙往下滑,暗暗
作響,如我們卑微的生命
永遠撤離著,以高蹈的姿勢
我聽見你接納的詠嘆多情再無感傷
  
啊水妖,我意識一面巨大的網
曾經像宿命的風煙將你罩在
速度的中心
靜止
而我以為那接近寂滅的動作
是自我與身體的對話
時間無比溫柔,允許美麗
於平衡和尋求平衡的程式裏
——如藏紅花反覆迸裂,痛苦
堅持露水點滴的季節,雲在天空
整理舞衣,創傷為了試探靈魂——
循環,分解,再生以孢子的力
  
啊水妖,在不斷的螺狀音波裏
在燦爛疊置的星圖中央,我看到
許多空氣精靈各自乘騎復活
重來的虎鯨背上,悠遠
唱那今昔之歌,海面飄浮著
歲月剝落的白堊與侏儸
你背對那些站立,潮水
湧到而回流,傾聽:
下頷依然與水平,藏紅花
準時開放,魚尾紋歸還
天空,創傷癒合
你是你自己的女兒
  
--
      
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Flickr c.c.|sean hill (https://www.flickr.com/photos/evershade/3392937094/ ),原圖經裁剪後加上文字、logo,依照CC分享(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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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我們總以為時間是直線進行,如奧古斯丁也將時間分為「將來到的未來」,「現在」和「過去」,並以事物的運動作為時間的分別,「未來」為「事物尚未來到」,「現在」為「事物的此在」,「過去」為「事物的消逝」。這樣直線的時間觀不同於我們要介紹的詩〈水妖〉。
  
在這首詩,時間是永恆的循環,如第一節提到「過去絕對衍生現在」,然而海潮的起落是來了又「白浪回流」,正如時間來到又消逝,又承諾了再次的來臨,再一次循環。在這永劫回歸的海潮之上,有一位水妖,正以指尖垂點「五色石」。五色石的典故或許源自女媧補天之石頭,也提示了水妖的神性和時間原始性,如同開天闢地的女媧。敘事者提到,這樣的原始透過折色而「延長至無限」,如同延長至永恆。相對之下,我們如浮游的生命如此「卑微」,並「永遠撤離」,面對可能的死亡。水妖對此的回應是「多情再無傷感」。
  
為何是「多情再無傷感」?或許我們可以在下一節找到答案。水妖曾被的「巨大的網」罩住,那樣的網讓水妖有了「接近寂滅的動作」。所謂的「接近寂滅」,即快要進入寂滅/涅槃卻尚未進入,這樣的關鍵時刻或許能以菩薩(Bodhisattva)為例。菩薩在進入涅槃之前,因體悟到世間有更多的痛苦之人需要他,而發誓要回頭關照那些人,並帶領他們進入涅槃。菩薩對世間人情亦是「多情再無傷感」,即是,他以情理解,卻不陷入傷感的情緒。
 
而後來的意象如「藏紅花反覆迸裂」,與「循環,分解,再生以孢子的力」,皆提示了時間之循環與再生。此種「圓」的意象又延伸到最後一節,如「螺狀音波」,旋轉的「星圖」,「復活」的精靈。直得注意的是楊牧以「海面漂浮著/歲月剝落的白堊與侏羅」提示時間之剝落/流逝,然而水妖的姿態是「背對那些站立」,彷彿流逝的時間與她無涉,因為她的時間是不死的,是循環的,如藏紅花仍不斷開放,如創傷將會癒合,老去的魚尾紋將歸還天空,她「是自己的女兒」,將從自己再生出來。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

單身I ◎鄭聿

單身I ◎鄭聿
 
忽然想起一行句子
卻找不到它在哪一本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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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他,想成為更少的人。
 
果實、車窗、鈍器……皆為他的時間意象,攀附流轉其上的痕跡就像我們持續積累的病痛、呼吸與夢,一如詩句堆疊,堅韌而極簡是他的慣用語式,字句如刀滲入紙心,相互堆擠作用之後,剩下的即是某種永恆。
 
生於高雄鳥松,住在台北永和。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任職出版社編輯。曾獲台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著有詩集《玩具刀》、《玻璃》。
 
想成為更少的人,他說。
 
他是鄭聿。
www.facebook.com/toyknife
 
(資料取自博客來作者介紹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47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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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紀姵妏
攝影來源:Flickr c.c.|Abhi Shar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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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玻璃貓賞析
 
關於單身,鄭聿在玻璃這本詩集當中寫下了兩首,都是像這樣,以兩行成為一首極短的詩。
 
若遮住題目不看,讀完這首詩,第一時間並不讓人想到單身,然而揭開隱藏的詩題,卻也不讓人感覺缺乏連結性。
 
先從詩文下手,這樣簡單的兩句話其實意義不淺。「忽然想起一行句子」這句像換了一種方式說忽然想起一個人,而這個人究竟是誰,則需要透過詩題去猜測,而單身是關於感情的狀態,或許那個人便是詩人已經分手的前任伴侶,接著便接著寫出「卻找不到它在哪一本書裡」,去表示突然想起了曾在一起的伴侶,此時此刻卻不知道對方究竟在哪裡?
 
生活忙碌時常使人忘記、忽略了許多細節,甚至是回憶,然而在步調稍稍慢下來時,時常會突然想起這樣一件事,想起這麼一個人,這時才會發現時間過去了,而那些成為往事的人事物,如今自己也找不到了,雖然城市也就那麼大,但在節奏快速的日子,誰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失去了什麼?也許是自己最重要的座標,抑或是珍貴的回憶。詩人在這短短的兩行裡面,寫出了人們生活中常出現的惆悵,簡單卻又深刻,19個字便能擊中讀者的感受,是相當難得的作品。

2016年12月22日 星期四

大海上的檸檬 ◎姚風

大海上的檸檬 ◎姚風
 
我要了一杯紅茶,你拿來檸檬
問我要不要加糖
 
我不喜歡加糖,但喜歡檸檬
在阿爾加維,我們坐在樹下喝茶
樹結滿了檸檬和鳥鳴
水太藍,你把一顆檸檬扔進大海
 
此刻,只有風坐在我的身旁
不停扯我的衣衫
樹葉喧嘩,如波浪翻卷
我看見,一顆檸檬向我漂來
 
整個大海
沒有加糖,只有檸檬
只有一顆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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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姚風
 
原名姚京明,詩人,翻譯家。生於北京,後移居澳門,曾任澳門文化局副局長,現任教於澳門大學。著有中葡文詩集及譯著二十多部。獲 「柔剛詩歌獎」、「兩岸桂冠詩人」稱號以及葡萄牙總統頒授的「聖地亞哥寶劍勳章」。也是「澳門文學節」和「中葡詩人對話」等活動的策劃者。
 
簡介摘自其作品《大海上的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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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陳又瑄
攝影來源:CC0|Tirza van Dijk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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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 Monster賞析
 
檸檬單吃起來相當酸澀,但如果作為調味,又會產生香氣。這樣迷幻的檸檬,在這首詩裡面,也同時呈現了酸澀與香味。
我們可以從平淡中看出兩人的相處過程:「我要了一杯紅茶,你拿來檸檬/問我要不要加糖」對方帶來糖和檸檬,一個要加糖、一個要加檸檬,表達了兩個人的根本差異,暗示兩人的關係已經有種緊張的狀態。
 
到了第二段,詩進入了一個奇幻的場景「樹結滿了檸檬和鳥鳴」兩人卡在感情的尷尬,面對彼此的差異。就算是坐在樹下喝茶,也會被檸檬和不斷的鳥鳴讓兩人不是很舒適。「水太藍,你把一顆檸檬扔進大海」「你」在這樣的狀態中感到無奈與無力。於是大海之於檸檬成為了「你」的無力感,斷然放棄了兩人關係,將「我」獨自留在海岸。
 
所以「我」只能在風裡獨自悲傷,連鳥聲都寂靜的時空下,孤身坐在海岸。但「我看見,一顆檸檬向我飄來」這裏的檸檬或許是黃昏、或許是過去兩人相處的細節,回憶的酸楚一步步朝「我」逼近,檸檬變成了你要給我的,我卻不要的。
 
末段說「整個大海/沒有加糖,只有檸檬/只有一顆檸檬」呼應連結了前面平淡的敘述「我不喜歡加糖,但喜歡檸檬」,但我們可以看出檸檬的意義已發生變化。大海中的檸檬,就像是「我」一樣地被對方丟下。檸檬可以說是兩人的象徵與無力,經過彼此的生命。結果在你走後,這個大海跟檸檬也變成我的無力感。
 
於是大海中的檸檬,無力且酸澀不已。

2016年12月21日 星期三

現在 ◎魯熱維奇

現在 ◎魯熱維奇
 
以前
我保持警覺
隨時
詩歌都可能出擊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奔跑
追趕那些流動的意象

現在
我讓詩
從我身邊溜走
浪費 遺忘
死亡

完全不動手
去完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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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塔德烏什‧魯熱維奇(Tadeusz Różewicz, 1921–2014  )波蘭戰後最重要的詩人之一。在二戰期間魯熱維奇曾參與反抗德軍的地下活動,他早期的詩作亦反映出他在戰爭中所經歷的絕望及恐怖。魯熱維奇反對把詩拘泥在押韻、格式之中,反倒以口語化、不加任何裝飾的語言赤裸裸呈現出人類存在的悲劇性,以及生活的荒謬。除了詩歌創作,魯熱維奇也寫下許多經典的雜文和劇本,他的荒謬劇作在戰後的波蘭深具影響力,被人譽為是「波蘭的貝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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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又瑄
攝影來源:CC0|Mike Wils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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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囗囗賞析
 
詩中描述了一個人詩觀的轉變,從熱切到冷靜的心境轉變,可以觀察創作者在寫作後期如何轉譯詩的語言,詩中沒有太複雜的結構安排,但提醒了讀者一個命題,也就是詩的存在。
 
第一段描述詩人過去的狀態,作者作了許多緊張的動態描述,作者保持警覺,等待詩歌的出擊,上氣不接下氣地追逐意象,把寫詩抽象的內在衝動,用類似戰鬥的場面示現。
 
第二段來到現在的場面,作者讓詩溜走,接續三個較為沉重的轉折:浪費、遺忘及死亡,對比於首段的充滿生命力的場面,第二段的消極狀態,表達了另一種作者寫作的調整──放下對於事物的干涉,接續第三段的不動手,完成的「他」,是另一種詩歌的存在,意即那些人所無力改變的現況:浪費、遺忘及死亡,主動帶給人的衝擊,即使作為創作者,也只能如實地表達那些必然的結果。
 
如同同樣出身波蘭的創作者辛波絲卡在〈寫作的喜悅〉中的一段「那麼是否真有這麼一個/由我統治、唯我獨尊的世界?/真有讓我以符號的鎖鍊綑住的時間?/真有永遠聽命於我的存在?」創作者所能經歷的時間有限,詩只能以持續的提出不是答案的答案,讓自己存在在更長一段有限的時間中。

2016年12月20日 星期二

愛是根號愛是蜜 ◎葉覓覓





愛是根號愛是蜜 ◎葉覓覓
 
愛是根號愛是蜜 愛是心臟病
愛花力氣
愛很委屈很富饒很猶豫
 
讓我把你劈開
 
擠出一些根號一些蜜一些心臟病
一些翻騰的思念
一些顛倒的日夜
 
像是沙漠擁抱沙 電擦亮電器
讓我擺渡你
假裝無計可施假裝浪靜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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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覓覓,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創作藝術碩士。以詩錄影,以影入詩。夢見的總是比看見的還多。每天都重新歸零,像一隻逆流產卵的女鬼或鮭魚。作品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國語日報兒童文學牧笛獎、義大利羅馬影像詩影展最佳影片等。著有詩集《漆黑》、《越車越遠》與《順順逆逆》。另有英譯詩選兩小冊。《蛾在腋下產卵,然後死去》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他度日她的如年》(His Days Go by the Way Her Years)則由Anomalous Press出版,此書入圍2014美國最佳翻譯書獎詩集類。

(簡介取自葉覓覓臉書粉絲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yemimilal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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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無
攝影來源:許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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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葉覓覓的詩在我來看,算是當代華文現代詩比較特殊的類型,風格和品味都有其獨特之處。比如這首詩,只要唸一遍就知道,它有很明顯的韻,而且有節奏感,好像在唱打油詩一樣。然而撇開方文山等號稱韻腳詩之流,在現代詩中用韻者是相對少數,比較多是運用斷句、重複、排比句型來表現詩的音樂性,原因不難理解,用嚴格的標準來看,不應為了押韻,而破壞了詩原有的意義及美感。
 
來看這首〈愛是根號愛是蜜〉,從表面上,我認為語句通順,主題清楚明確,已經具有詩該有的架構樣貌;在內容方面,一到三段都容易理解,將愛比喻為根號、蜜、心臟病(其實有點像「愛」這個字的寫法的拆解,恕小編我無法在網路上畫出來),再來描述愛擁有什麼樣的特質,把「愛」劈開來後,又能得到些什麼東西;倒是第四段,乍看有點難以連結和前面的關係,可是若想想沙即是沙漠的成分,電是電器運作的必須,用這樣的邏輯思考便可以想像它和「愛」的關係是什麼了。整體而言,用這樣的方式去書寫關於「愛」的想法,我認為可說得上是成功的。

2016年12月19日 星期一

藿香薊之歌 ◎ 楊牧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藿香薊之歌   ◎ 楊牧

那樣驚異的感覺我的藿香薊
在正午的鳳凰木傾斜著強烈的
日光與影之下,我紫色的
藿香薊低聲歌唱詠歎調,如何
她曾經袒露生命的種籽
在逆航西半球的貿易風中
聽任高溼度的靈媒擁抱且蠱惑
堅持那樣落地繁殖的萌芽與開花
一樣的意志在遙遠的福爾摩沙

我站在半頹的台階下面一層
感覺暑氣將愛與慾在滲透,蒸發
泉水沿短牆流動自曩昔——
過去的遭遇與淚與別離
我的藿香薊正以半失落的聲調
拔高的喉音訴說著屬性及其他
駁雜的記憶裏一巨蟹座的熱環
帶領我們倚北回歸,細葉下
汗水閃光認識的福爾摩沙

那樣驚異的眉目和曬得通紅的
臉頰,早夏猶有風在遺忘的
山谷偏僻處游蕩,並且
穿梭藿香薊和不明白的歌唱
喧譁,複誦甲板上瀕臨
爆裂的期望——總有一天吧
當太陽如約轉過頭來,恆性
選擇停留在紫花藿香薊
高溫遍生的福爾摩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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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Flickr c.c.|titanium22 (https://www.flickr.com/photos/nagarazoku/45782667/ ),原圖加上文字、logo,依照CC分享(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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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紫色藿香薊原產於熱帶美洲,目前亦可在亞洲找到。在台灣也被認為是歸化的植物,蔓生於中低海拔的荒地。在詩中,楊牧想像紫色的藿香薊唱著詠嘆調,敘述種子如何順著貿易風,堅持的意志終於到了北回歸線,並在遙遠的福爾摩莎落腳。在最後一節,藿香薊也提到在搭船的甲板上,也曾經希望在此繁衍後代:「總有一天吧/當太陽如約轉過頭來,恆性/選擇停留在紫花藿香薊/高溫遍生的福爾摩沙」。
 
這首詩或許隱喻了台灣移民社會的本質(雖然忽略了原住民的立場),從早期的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人、和漢人的渡過海洋,篳路藍縷,到近期的新住民。有些人停留在此,並繁衍了後代。藿香薊之歌無疑是福爾摩莎之歌,歌頌歷代台灣人的硬頸精神。

2016年12月17日 星期六

吾妻不談政治 ◎黃遠雄



吾妻不談政治 ◎#黃遠雄
  
吾妻不談政治

她只感興趣於烹飪
如何調理我胃口
飢渴的街巷
依時安頓我的行囊
 
吾說:
教育是一種政治
宗教是一種政治
戰爭是一種政治
甚至寫一綹文字,握手
寒暄、擁抱、呼吸
都是政治......
.............
吾妻不語
 
當吾妻將蔥片
投下油鍋
她說:
蔥花是一排蓄發的地雷
螃蟹是列陣的坦克
煮炒是會議桌上喋喋不休的
風雲
若只知糾纏不清
如何捧弄一道
美餚呢?
 
吾遂不語
沉思像沉默中凝結的鐘乳石
恍悟中
生活之網已洶湧張開
吾人皆是
政治氛圍下一隻隻
迷失自己的
失魂魚
 
1981年,本詩在取自黃遠雄《走動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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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遠雄,1950年生於吉蘭丹首府哥打峇魯。
  
曾任香煙推銷員、鐵工、土地測量師、土木工程經理、建築承包商。
  
著有詩集《致時間書》(1996,十方)、《等待一顆無花果樹》(2007,南方學院)、《詩在途中——黃遠雄詩選》(2014,有人)、《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2015,寶瓶)。作品收入《赤道形聲》馬華文學讀本1(2000年,臺北萬卷樓)、《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散文1〕(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詩1〕(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文學大系》[1980年-1996年]〔詩2〕(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新詩史讀本》(2010年,臺北萬卷樓)、《中國新詩百年大典》(2013年,中國長江文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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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攝影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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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旅臺小子】賞析
 
任何我們生活的事情,吾說:它都是一種政治;吾妻不談政治,吾妻談烹飪。吾妻說:將蔥花和螃蟹下鍋煮炒,「若只知糾纏不清」,它怎麼可能會是一個美餚呢?小編不會下廚,但是詩人透過「吾妻」的嘴告訴我們:政治和烹飪一樣都是炒來炒去。但是,若只知道如此糾纏下去——丟在同一鍋炒裡,又怎麼可能煮出一道好的料理呢——解決我們生活的難題呢?
 
「吾人皆是/政治氛圍下一隻隻/迷失自己的/失魂魚」,但求魚兒別被下鍋。

2016年12月15日 星期四

八零年代 ◎劉克襄

 
 
八零年代 ◎#劉克襄
 
成長在嘉陵江畔
年輕人,服務於生產大隊
聽過台灣吧
他只想努力做事
娶個老婆
然後,建立家庭
 
出生在淡水河邊
年輕人,謀職於化學廠
知道中國的
他只想認真上班
找個太太
於是,互相陪伴
 
作守北京的共產黨
永遠急躁,好像
沒有台灣就不是中國
 
羈泊台北的國民黨
依舊無聊,好像
沒有中國就不是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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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台中人,十八歲開始寫詩,其作品類型跨足詩、小說、散文。早期作品,無論是何種文類,多以自然生態觀察為對象,像是詩集《漂鳥的故鄉》、《小鼯鼠的看法》、《最美麗的時候》,小說《風鳥皮諾查》、《座頭鯨赫連嬤嬤》,散文《快樂綠背包》等等,都是台灣自然書寫的指標性作品;之後的作品則多為台灣鄉鎮、山林的踏查為書寫對象,尤其重視環境與人與文化的關係,像是詩集《巡山》,散文《台灣舊路踏查記》、《迷路的一天,在小鎮》、《11元的鐵道旅行》、《裡臺灣》、《男人的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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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CC0|ErikaWittlieb (@pixabay)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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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冬眠熊賞析
 
初初閱讀這首詩,不難觀察到它的結構非常整齊,前前後後,兩段相對。「成長」對應著「出生」、「嘉陵江畔」對應著「淡水河邊」、「生產大隊」對應著「淡水河邊」,循著這樣的規則,知道詩人是以此手法讓讀者覺察第一、二段的對照組,而一、二又和三、四段形成了另一更大的對照組。
 
第一、二段中詩人描寫的對象同樣是年輕人、同樣在某個地方出生、同樣在某個單位工作、同樣聽過海峽另一端的政權,同樣不怎麼在意、同樣想找到伴侶,安穩地度過一生。若我們將詩作前兩段看作是中國和臺灣的平民形象對照,那麼後兩段就是換成是中國和臺灣的政權形象對照。第三、四段以「作守」對應著「羈泊」、「北京」對應著「台北」、「共產黨」對應著「國民黨」、「急躁」對應著「無聊」。國共兩黨同樣是當時的政權,同樣不怎麼專心地,坐著這頭,眼望著那頭。同樣是政黨本位的思考,人民同樣只是他們達成自己政治理想的工具。
 
小編認為,這首詩必須結合詩人的創作年代來看。本詩出自劉克襄的《革命青年:解嚴前的野狼之旅》。一九八零年代中期,臺灣的解嚴聲浪高漲;而解嚴(西元一九八七年)前後的八零年代中期到九零年代期間,掀起了以文學抵抗壓迫的幾波高峰。這首技巧較平庸的詩,正是此時期詩人刻意使用故作平淡的口吻,去挑釁政府、宣示抵抗的一系列產物之一。
 

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

記恨 ◎蔡仁偉


記恨 ◎#蔡仁偉
 
像摔在地上的原子筆
有些人承受的傷
外表看不出來
 
然而當你有求於他時
就知道了
 
(摘自《對號入座》第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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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蔡仁偉,台北人,2009年開始寫最短篇,2011年開始寫詩,長期於《衛生紙+》與聯合副刊發表作品。(以上摘自《偽詩集》作者介紹)
他常於聯合副刊發表最短篇、衛生紙詩刊發表詩作。創作能量極為豐沛,且寫作題材與詩作中的意像都採擷於生活隨處可看見的事物之中,他的詩通常簡短,卻又有力地直指事實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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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盧靖涵
攝影來源:Flickr c.c.|James Alm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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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這首詩相當簡單,藉由題目〈記恨〉給予我們讀詩的問題意識,因此當我們讀到原子筆因為被摔而斷水,想寫卻寫不出來時,就會聯想到我們傷了某個人,我們平常或許不知,但有求於他時,就算你再怎麼誠懇努力,他也不出力。
 
詩很簡單,但鋼筆人之所以選這首詩,除了覺得這首詩有其趣味,另一方面也想討論「文具入詩」的部份。在《對號入座》中,蔡仁偉使用相當多的文具意像,比如封面的別針,這首詩的原子筆,以及其他詩作如〈立場〉、〈社交〉、〈功能〉、〈發言〉等,都有許多的文具如剪刀、筆、書籤等出現。事實上,與其說是「文具入詩」,更不如說是「生活入詩」,蔡仁偉擅長將生活中常見的物質入詩,給人們親切感,不過基於小編本身是個文具控,我當然看到更多屬於文具的部份。
 
雖然常說原子筆摔了會斷水,但事實上摔了會斷水的,主要是一枝二、三十元的「中性筆」如Uni 0.38、Pilot Hi-Tec-C、Zebra Sarasa、無印膠墨筆等,一枝七、八元的原子筆,比如OKinKon或SKB 202秘書原子筆等,反而不會一摔就斷水,這是因為他們使用的墨水膿稠度不同導致的。下次如果還有摔筆斷水的困擾,或許試試看比較便宜的原子筆,搞不好會有意外的收穫喔。
 
(等等,這真的是詩的賞析嗎?怎麼變成文具推坑了)

2016年12月12日 星期一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地震後八十一日在東勢奏   ◎ #楊牧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地震後八十一日在東勢奏   ◎ #楊牧
 
你沿著河水往下走,不久
就看見那舞台了。所有的道具
都已經卸下,人員(檢場的四個
燈光二)已經到齊
兩小時內一切就緒
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
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
  
負責旁白的對著錄影機
朗誦一首新詩;表情,我說
只能適可而止,背景音樂
視實際需要調節。鄉野的風
降八度吹過,激起一些漣漪
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
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
  
若有人終於還是淡忘了子夜
天地呼嘯的震撼,河對岸
白芒花輕搖一些醒轉的帳篷
如半熄的燈泡;這其中必然
有些啟示,關於男女出場序
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
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
  
這時電話0932手袋裏響起
你兩次讓路給穿雨衣的村人
站在橋頭看霽色天邊初染的
光輝,隔山傳來久久疑似
中斷的音訊——縱使驚喜
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
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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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又瑄
攝影來源:CC0|Lee Aik So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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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一九九九年的九二一地震或許大家並不陌生。當時台灣有近兩千五百人死亡,楊牧有感於此,遂寫詩〈八十一日在東勢〉悼亡。在這首詩,敘事者提到劇場準備好了,但旁白的表情「只能適可而止」,背景音樂也應「是實際需要調節」,同情,卻節制不濫情。作為非受害者及其家屬的敘述者,將死者比擬為休息的白鷺,並體貼地道:「讓她們/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
  
哀悼詩永遠最難寫,難寫在於如何控制自我的情感,不至於過度浮誇又能保持美感。楊牧的這首詩是很好的例子,也記錄了台灣有過的災難。